万物有灵 | 邻居狗獾

来源:本站

2021-12-06 12:57:18

(一)

儿时,我家邻居马大爷家养了狗獾。那时,我只有四岁。有人说狗獾像狗,可是,在我的记忆里,狗獾身子像刺猬,头却像猪。记忆中灰色的小家伙在圈里跑来跑去,粗短的颈脖,四肢短粗,爪子很长,还长着猪一样的鼻子,身体却比猪小,但是,比猪可爱,虽然有时显得有些狰狞可怕。大人告诉我不要靠近它,起初我很听话,后来,偶尔也凑过去,还好,没有受到伤害。



听马大爷家的小哥说,这只狗獾是从山里抓回来的。狗獾有个习惯,会在固定的地方排便,如果发现比碗大一点的坑,里面有黑色的粪便,大多就是狗獾所为。马大爷蹲在狗獾粪便前仔细观察,看它蹲在哪个方向排便,之后,就在狗獾蹲下排便的地方埋下捕兽夹。捕兽夹很大,没有锯齿,马大爷把捕兽夹全部埋在土里了,因为狗獾可以闻到铁器味儿,之后,在捕兽夹上面撒些猪粪,猪粪可以掩盖铁器味,这样,狗獾就闻不出铁器味儿了。马大爷又加固了捕兽夹。就这样,这个捕兽夹成功地抓住了这只狗獾,冬季捕捉狗獾,脂肪最厚。这只狗獾却是在夏季捕捉的,为了厚厚的脂肪,马大爷一直饲养它。听小哥说,进入腊月,马大爷要把狗獾杀了。因为狗獾一身都是宝,皮毛可以卖钱,肉可以吃,獾子的油可以治病。


而我更期待吃到狗獾的肉。可惜,狗獾生命末日那天,我与母亲去了外婆家。


此后,狗獾这个名字,我牢牢记在心里。


也是那一年,父亲骑自行车去小山村买西瓜,小山村离家二十多公里,父亲早早就出发了。我趴在窗台望着院子,盼着父亲带着西瓜回来。那时,我家住在朝鲜族村,家里是大炕,朝鲜族铁锅靠在窗台,与炕连着。妹妹个子矮,与窗台还有距离,它居然站在铁锅上眺望窗外。铁锅里煮着玉米粥,妹妹一脚踩空,一条腿落入锅中。我听见妹妹的哭声后跑过去,把妹妹从铁锅里拉里出来。这时,父亲背着几个大西瓜进屋了,看着妹妹烫伤,急忙抱起她去医院了。农村的医院没有药物,只是简单处理。那一夜,至今难忘,妹妹的哭声陪伴月光。哭声传到邻居马大爷家,次日清晨,马大娘端来半碗獾子油,告诉母亲:“给丫头涂在烫伤处,几天就可以好了。”母亲按着马大娘的嘱咐给妹妹涂上,没多久,妹妹不哭了,居然嚷着要吃西瓜。又过了一天,妹妹居然跑到院子里撵鸡鸭鹅了。果然,没有多久,妹妹的烫伤处痊愈,居然连伤疤都没有。这一点恐怕其他治疗烧烫伤的药物都无法比及。


自从狗獾油治好小妹的烫伤,獾油的神奇作用就刻在了我心中。虽然我很小,但是,这件事却一直无法忘却。每每见到烫伤者,情不自禁想到狗獾。这一刻,似乎马大爷家圈里的狗獾又在眼前奔跑。不知为何,原本的狰狞的狗獾变得可爱极了。


我慢慢长大,也离开了农村,可是,曾经的每一幕似乎都是一幅画,刻在了心底,刻在了脑海。不知何时,这些记忆都会浮现脑海,让我再度温故那份美好和温暖。与狗獾的记忆时不时地一次次温暖我。只可惜,离开了农村,与之相遇,与之邂逅,变成了奢望。还好,我遇见了摄影家谷宝臣老师,不间断获得狗獾出现的视频和图片,记忆如洪水,奔涌而来。


童年的记忆只是概念,再度获得相关视频的细节,才是真正地了解。

 

(二)

狗獾,长得像狗,又称天狗,它是鼬科动物,已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 2008年濒危物种红色名录。狗獾算是大个子,全身毛茸茸,肥硕富态,体重五到十公斤,大者达十五公斤,体长在五百到七百毫米之间。短圆耳壳,眼小鼻尖,颈部粗短,面孔上白色与黑色相间,四肢虽短却强壮有力,尾巴短,脊背从头到尾长有长而粗的针毛,颜色是黑棕色与白色混杂,前后足趾均具强有力的黑棕色爪,前爪比后爪长。故有“芝麻獾”之称。



明朝著名医学家李时珍【本草纲目】中有记载:狗獾子油对病人有“起死回生之效”。它是一种食补药材,狗獾子油经过科学搭配后食疗对人体有着极高的医用价值和营养价值。对烫伤、子宫脱垂、半身不遂、胃疼、胃溃疡等效果十分显著。杀死狗獾后,取其皮下脂肪及肠网膜上脂肪,入锅中熬炼成淡黄色的脂油,滤去油渣即成。狗獾油的疗效和作用如此显著,难怪有一段岁月里,狗獾子在野外几乎已经绝迹,成为了珍稀动物和濒危动物。如今,杜绝猎杀,因为保护的力度,才能在山林中见到。


狗獾肛门附近有腺囊,分泌浓重的麝香味,家族成员之间可以通过该气体进行交流,这种交流可以标记领地,可以识别家族身份。同时,每只狗獾都具有独特的气味,家族成员之间互通过不断交换气味来建立“家族气味”。如果一只成年狗獾在洞穴外逗留太久,自身的家族气味消退,就面临被家族成员驱逐的危险。


狗獾是杂食性动物,蛙、蚯蚓、小鱼、沙蜥、昆虫(幼虫及蛹)和小型哺乳类是它的最爱,植物的根、茎、果实和等也不挑剔,玉米、花生、马铃薯、白薯、豆类种子和果实都成为它的食物。常来谷老师参地的狗獾,居然以林下参为食物,虽然有些奢侈,想来它自己也不知道人参的价值,对于它而言,不管是种子,还是果实,都是用来饱腹的;对于农民而言,狗獾是不速之客的,经常光顾庄稼地就是破坏,狗獾因此“臭名昭著”。破坏庄稼、偷吃粮食,一些村民家“一半多玉米”成了它的口粮,狗獾的“斑斑劣迹”让村民苦恼,慑于狗獾戴着保护动物的“桂冠”,村民们不敢对它下手,只能无奈承受。



一只狗獾能毁掉一大片即将成熟的玉米,狗獾胆子很大,攻击性强,如果农民上前阻拦,它就敢冲过来攻击,农民放鞭炮都无济于事。于是,农民常常带着狗前来庄稼地,显而易见,让狗去当战士,给狗獾以震慑。然而, 狗獾可不是省油的主儿,性情非常凶猛,当被猎犬紧逼时,常发出短促的“哺、哺”声,这就是它发出警告,之后,它会挺起前半身以锐利的爪和犬齿回击。


狗獾还是比较守规矩,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与人类相处,不会主动攻击家畜和人。

 

(三)

春、秋两季是狗獾活动的旺季,夜间八九点钟后它才开始行动,是夜行性动物。



出洞时,它的头慢慢伸出洞,四方窥视,如果没有音迹,才会缓慢挪出来。在山林中行走时,行动迅捷迅速。凌晨四点左右,狗獾该回家休息了。在回洞的时候,行走较慢,还会在洞口处停留一会儿,把爪子清洁干净再把毛发梳理整齐,之后,才进洞睡觉。如果在出洞时,发现可疑音迹,它暂时它就不回原洞了,而搬至临时洞穴居住。


狗獾最擅长的事就是挖地洞,它们可以在平地里挖洞,就是在石灰岩的山坡上也能照样可以施工。别看它四肢短,爪子却很长。它在山林里,发现适合居住的地方后,就开始挖洞,发达的前肢成了工具,刨啊刨啊!不停地刨!狗獾是隐形“地主”,不会满足一间地洞,而是挖出十几米长的地道后,再挖出多个空间,并留有多个出入口,可以自由进出,它不满足小住宅,有客厅,有卧室,狗獾卧室的设计大小适中,留有通气孔,还可以通风换气。狗獾的洞穴讲究,洞壁光滑整洁,狗獾具有一流的挖洞技术,打造了一座地下的宫殿。更有神奇之处,狗獾不在自己居住的洞穴里大小便,爱干净的狗獾在主洞穴外边,还有挖了一个专门的卫生间,卫生间设在洞口附近,而且不止一个。对于狗獾来说,它是动物世界里的卫生模范,也是比较务实的动物,挖地下城堡是为了住得舒服,过着有质量地生活。如果居住使用时间久了,干草床垫会变潮湿或腐烂,狗獾还会搬新的干草换掉腐烂的垫子。


狗獾很勤劳,也很辛苦,用人的思维想象,为了舒服的生活,一切付出和劳动都是值得的。狗獾在洞穴里出生,一生中的三分之二的生命都在洞穴里度过。狗獾是恋家的动物,如果不出意外,它会一直在一个洞穴里生活,如果有可能,这处洞穴还会传给下一代继续使用。


狗獾每年繁殖一次,九月或者十月,雌雄狗獾互相追逐后,才发生性行为,怀胎十月,狗獾产子的过程与人类的孕育时间差不多,狗獾的孕育也是蛮辛苦。次年的四五月间生产,每胎两只到五只幼仔,小狗獾一月后才睁开眼睛。幼仔头部白色,周身却是灰白色绒毛,背部和四肢稍黑,时不时地“叽、叽”叫着。六七月份,小狗獾跟随狗獾妈妈开始活动,开始觅食,秋季到来,小狗獾就要自立门户,离开狗獾妈妈,开始了独立生活。三年后性成熟了,才可以恋爱,才可以来延续种族。

 

(四)

谷老师在山林里有一块参地,他一年三季住在山里,冬天下雪后,他恋恋不舍离开,但是,心却惦记着那座山,那片林,还有那里的邻居。他的邻居很多,有植物,有动物,狗獾自然也是他的邻居之一。他会每周都去山里走走,最主要想看看他的邻居们对否来做客。为了远程看护山林,谷老师在山林中安放了远红外线摄像机,本是依赖高科技看护山林,结果却是意外收获,拍摄了山林中动物串门的,散步的,打架的,恋爱的……许多动物都出现在摄像机里,有老虎,有梅花鹿,有……这些动物都是他的邻居,大的,小的,凶猛的,可爱的,邻居之多,形形色色。然而,这里我只介绍狗獾这个邻居。



常理而言,狗獾是怕人的,谷老师邻居的狗獾,偏偏不怕他。


为什么呢?


早些年,在老谷还没有远红外摄像头时,他家的参地经常遭到破坏,有时是野猪的杰作,有的是狗獾的破坏。最初他并不理解,毕竟参地是自己生活的依靠,每一棵林下参都是自己劳动的果实。然而,面对动物的破坏,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不能与动物用言语协调,更不能动用武力解决,况且他也不是动物的对手。


一天,他巡山,看见一只狗獾落入一处狭窄的山崖下,山崖谷底不深,但是,狗獾自己却无法爬上了,老谷看见被困的狗獾,来回乱窜挺可怜。那一刻,老谷忘却了它破坏林下参的罪行。


谷老师想:动物是人类的朋友,是生物多样的重要组成部分,只有保护好野生动物,才能维持自然生态平衡。必须把狗獾就上来。


之后,谷老师折下一根树枝,顺到山谷里,树枝已经碰到狗獾,狗獾却歪着脑袋躲开,谷老师几次尝试,狗獾就是不领情。老谷有些泄气了,可是他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就这样,老谷与狗獾对视,目光与目光的交流,狗獾似乎读懂谷老师的善良和用意。当谷老师再次把树枝伸向狗獾时,狗獾一口叼住了树枝,前爪攀爬树枝的粗干,老谷屏住呼吸,也使足力气拉动树枝,地势陡峭,活动空间小,狗獾变得很沉重,谷老师很吃力。一下,两下,谷老师的双手在树干上往下挪,就在狗獾与谷老师的双足平行时,他一个拔萝卜的姿势,把狗獾带出了峡谷,被甩在身后的狗獾并没有惶恐,坐在岩石上,萌萌地看着老人家,样子乖巧可爱。


这一刻,谷老师明白狗獾是聪明的,名字中的“狗”拥有狗的智慧,他懂得人类的意图,他还懂得感恩。老谷种植林下参的山林中的狗獾都不怕老谷。虽说,狗獾是夜行者,这里的狗獾,大白天也出来散步,想来它们不怕老人家,信赖他。

 

(五)

狗獾也有邻居,叫貉,外形有点像狐,在形态上与狗更接近,娇小的身材,很可爱,罩着一件褐色的皮毛外套,鼻吻部也是白色,如同涂上了白粉,小短腿,十足地矮胖子,是犬科唯一冬眠的动物。平时活着潇洒,看不出狼狈和无助,但是,遇见天敌时,就会惊慌乱窜,在残暴的野狼和矫健的猞猁面前,却无所遁形了,任其宰割。



狗獾和貉都是冬眠动物,貉也住在地洞里,但它不擅长挖洞。在秋季狗獾早早抢好秋膘后,辛苦挖洞,貉比较懒,偶尔它会前来献殷勤,会帮忙把土运到洞外,狗獾自然接受了貉的好意,默许貉在自己的洞穴里居住。狗獾睡眠质量很好,很踏实,一睡就是深度睡眠,貉可以不打招呼直接拎包入住了,狗獾住在卧室,貉住在客厅,狗獾美美睡觉时,貉就主动给狗獾当了门卫。这时的貉还是比较安分。貉的睡眠比较轻,一旦听见风吹草动,貉就会大叫,狗獾听到貉的警报,之后,它俩都会匆忙逃跑。只是,这种现象并不常见。一觉醒来还是常态。狗獾与貉在冬眠期间极少发生争斗,只是共享洞穴的和谐方式只持续冬眠的时光。


貉冬眠的时间比较短,睡眠质量也不高,属于轻度睡眠,冬眠的时间比狗獾晚,醒来的时间却比狗獾早。初春,貉从冬眠中醒来,它见狗獾还在熟睡,跑到地面上,心里生出坏主意。鬼鬼祟祟地往狗獾的洞穴里填泥土,堵死狗獾宫殿与地面的通气通道。狗獾的地下宫殿里内空气逐渐浑浊,二氧化碳浓度越来越高,狗獾渐渐地失去意识,也算是安静地离去。狗獾做梦也不会想到这是曾与它共处一处屋檐下的伙伴下的黑手。


如果貉“明刀明枪”地干,貉绝对不会是狗獾的对手,但貉的一系列恶毒操作,让它在森林里,成功地将狗獾踩在了脚底下。貉太阴险了,不讲武德,也不知感恩,它没动用武力,就将狗獾致死,虽然活着,却不光彩。

 

(六)

曾听老者说过,雌獾和雄獾是分居生活,通常是不住在一起。平时,一个洞里只住一只獾。


每年春天,它们冬眠醒来,狗獾第一件事就是整理洞穴,铺上新的青苔或干叶,把洞穴收拾得非常整洁。狡猾的狐狸对狗獾的宫殿十分垂涎,它故意钻进狗獾的家,随处大小便搞破坏,离开时还在洞口涂满恶臭的粪便,洁癖的狗獾哪能忍受这种味道,便会放弃旧穴,另筑新居。这时,狡猾的狐狸阴谋得逞,兴高采烈地乘虚而入,轻而易举有了住处。


自从老谷的远红外摄像机启动后,他发现了动物们许多有趣画面。雌雄狗獾是否住在一起,远红外线摄影机无法拍摄到洞穴里面的细节。但是,山林的角角落落,却能看见狗獾出没的踪影。


深夜,山坡的参地里,一只狗獾扭嗒地来了,看着鼓鼓地肚皮,想来不是前来觅食。这片山林,动物很多,暂且狗獾还没有遇到天敌,走着走着,它好像闻到了异性狗獾的气味。这时,老谷明白,它是前来约会的。不远处,果真有一只略高大的狗獾,看着漫不经心地拱着参地,却时不时张望。两只狗獾慢慢靠近,原来雌雄狗獾是月下约会,见面搂搂抱抱已经不奇怪。


在动物的世界里,应该有它们自己的交流方式,其中挠痒痒也各有各的办法,似乎它们比人类更懂得如何挠痒痒,它们没有叫做痒痒挠的武器,也没有名为皮炎平的药物,最主要,它们痒只有身痒。 虽然狗獾是卫生模仿,但在山林里生活,皮肤上总会有寄生虫,有时忍不住身上的痒,他们也会靠在树干上,或者石头上,使劲地蹭来蹭去,来来回回摩擦。这时,如果是在树干上蹭,树都会摇晃,狗獾还哼哧地发出声音,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着舒服,这些也算是配乐,仿佛这一切都是山林的摇滚。


我不知道动物的想法,这都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



可我眼前的视频里,雌狗獾摸摸雄狗獾的后背,像是爱抚,似乎又是一种暗示,这时,雄狗獾伸出短粗的爪子,在雌狗獾的背部慢悠悠地挠起痒痒,之后移到头部,往下一点点地挠,居然抓挠到狗獾的屁股,手法轻柔,力度似乎恰到好处,场面很温馨。爱是相互的,被狗獾被挠了感受了对方的爱抚后,也伸出爪子为配偶挠痒痒。看着视频的瞬间,我的心都萌化了,狗獾太可爱了。


爱抚不仅仅是人类的特权,动物也如此,甚至比人类更真实,更直接,更可爱。


野生动物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生存的难事都能自己解决,大自然是它们生存的家园,也是锻造它们的课堂。它们远离人类,也不打扰人类,所以,人类也不要打扰它们,相互远离,人与动物才能和谐共处,这也是保护自然的一种好方式。

 

作者 | 陈凤华

70年代出生于敦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长春市作家协会理事,长春市科普作家协会秘书长。央企工作,中级会计师。出版散文集《瀚海情书》和纪实文学集《守护大山的人》。

摄影 | 谷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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