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树被台风吹倒了。”

       大宝树与我非亲非故，听到它倒下的那一刻，我却暗自神伤，泪水居然在眼中萦绕。

       这棵名为“大宝树”的树，是一棵枯萎的老青杨树，位于抚松县新城观景台南侧，在这里堪称鸟类明星“楼盘”，是诸多鸟类的家园，此处楼盘不是城市人类居住的不动产。大宝树树枝错落，在与树干交汇处藏着很多天然的树洞，引来十几种鸟类和野生动物筑巢繁殖。其中有三宝鸟、蚁裂鸟、鸳鸯，灰头绿啄木鸟，中华秋沙鸭……还有灰松鼠（俗称灰狗子）和花栗鼠（花鼠子）都在此筑巢繁殖，还有杜鹃也乔迁到这里安家落户。这棵树因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又因聚集着多种野生动物，汇聚了南来北往的摄影人拍摄，引来了省内外科考人员关注，还有应接不暇的游人驻足参观打卡。

       抚松本地人称这棵树为“明星树”，摄影人唤这棵树为“大宝树”。

       一棵树，一个小世界，一处小气候，其蕴藏的故事也有待去观察，去挖掘。

       一个夏日的午后，我跟随中华秋沙鸭科研组来到抚松县新城区，驻足观景台一览松花江的富饶，遥望连绵的山峦，扭身回望，便见到这棵老树，因为它已成为明星，自然成为我此行关注的焦点。这棵老树多大年龄并不重要，树干粗壮，需要两个人才能搂抱过来，这棵树造型奇特，枝杈多而平直且向上生长，在树干周围伸展，犹如一个个手臂托起偌大的天空。老树内已经枯干，抚松政府为了保留这株植物的活化石，在树干的周围用水泥加固，借助水泥钢筋的热度，这棵树坚强挺立着，成了抚松新城一道风景。好多慕名者前来，只为一睹老树的风采，一时间，此处成了网红们的打卡地。

       春天里，这棵树就是一个偌大的天然产房，新生命的孕育从这里开始。

       就在我凝神思索中，一条四分暖气管粗细的锦蛇从树下慢慢悠悠爬到人行道上，这条锦蛇大约长度一米五，蛇的皮肤上点缀星星点点花纹。锦蛇一边爬行，一边挺起脖颈，东张西望，无法揣测它在等谁来此约会，又在与谁在此告别。自小我对蛇充满敬畏，可内心更多的是恐慌，本能一步步后退。又由于好奇，眼睛却没有离开锦蛇扭动的姿态。这条蛇似乎是这里的主人，不急不慌踏着旋律，时不时左右张望，断断续续前后瞅瞅，它对周围的游人视而不见，不惶恐，不疏离，居然大摇大摆且洋洋自得在道路上穿行。就在锦蛇离我渐行渐远后，我才再度回望明星老树。

       我仰望明星树许久，思量着这棵树发生过的故事。有些不被人知，我只能依靠想象；有些故事摄影人亲见，可以从他们的描述中获悉。这里其中的一个巢营，居然成为“热巢”，鸳鸯在此产下它们恩爱的结晶，中华秋沙鸭也在这里播下爱情的种子，它们的孕育都是秘密进行，谁在先，谁次后，没有影像记录。就在那年的初夏，居然有两种不同鸭族的鸭宝分别从“热巢”里跳跃而出。这时，摄影人记录下这个不同凡响的场景，才知道这个与众不同的巢营，更惊叹中华秋沙鸭异乎寻常的博爱。

       大自然是一本故事会，有章有节，有段有落，明星树上的每一个洞巢都是故事会的经典篇章。那是2019年5月下旬，一天上午，摄影家郭晓燕与影友们在明星树下拍完中华秋沙鸭闹巢准备收工时，发现一条长约一米五左右的黑锦蛇视若无睹地爬上了明星树。明星树上有两处中华秋沙鸭巢营，其中一处鸭妈妈外出觅食，这个巢的鸭妈妈还有两天就完成孵化任务，雏鸭就要破壳了，讨厌的黑蛇此时偷袭进去，对雏鸭危险极大。树下的摄影人焦急万分，明星树上这处中华秋沙鸭巢营太高，树下十几明摄影人不断地拣拾小石头来干扰大蛇。受到树下摄影人的干扰，锦蛇气势汹汹爬出来，瞪着眼睛想发脾气。这时，它又见旁边的树巢，坏蛋黑蛇转身爬过去，偏巧此巢的鸭妈妈正在巢中，鸭妈妈从巢里探出头来与坏蛋蛇展开激烈的战斗，但仍然无能力阻止坏蛋蛇靠近巢口……此时，树下的摄影人非常担心，大家都处于紧张状态。怎么办？怎么办？！急中生智，有人想到了消防车，大蛇终于被高压水枪冲下大树。登时黑锦蛇腹部隆起，它已经吞食了一枚即将破壳的鸭蛋，随后坏蛋蛇被林保人员捕获，送它到山林里，这样可以远离中华秋沙鸭孵化区域，同时，意在让坏蛋蛇“反省思过”，或者“面山思过”。之后，一行摄影人给大宝树缠上了塑料薄膜，这样可以避免再有其他蛇类上树偷袭鸟卵。那日的经历，在郭晓燕的脑海久久萦绕，让所有亲历的摄影人刻骨铭心。两天之后，被黑蛇偷食鸭蛋的树巢，成功跳出六只鸭宝，小鸭子顺着树下的小溪向下奔走二百米后，进入松花江旷阔的水面。

       想必偷食鸭蛋的黑锦蛇也许是我刚刚见到的锦蛇吧。也许不是，因为明星树下，还有一个偌大的锦蛇家族，这里也是锦蛇的产房。树下，抚松政府种植了草坪，为了保护中华秋沙鸭跳巢落地的安全，为鸭宝们落地弹跳铺设了松软的床。茂密的绿草自然也可掩护锦蛇的行踪。早些年，摄影人曾在这里拍过蛇类的家族。

       这棵树的树巢中孕育多种鸟类，而鸟卵也是蛇的生命之源。不知林保人将黑锦蛇送到哪片山林，些许它在反思中不是思过，而是思念，那些没有入腹的鸟蛋应该还耿耿于怀。况且它也是被保护的动物，横穿马路不让行人也不会受到禁止和罚款。尽管偷食了鸟蛋，也不会受到法律法规的处罚。它所做的“坏事”都会顺理成章的归结于生存。对于人类，只能充当看客，干扰多了，未必是件幸事。这棵树上其他树洞的野生动物是否都遭受黑蛇的侵袭和干扰，暂没有记录，也无从知晓。追溯往昔，黑锦蛇的成长离不开鸟类的卵，有多少只小生命在它的口腹之快中夭折，暂且无从细数。

       动物多样性，人与自然和谐共生，都是保护的佳作，这棵树淋漓尽致的可以彰显出来。大自然本是一本无字之书，其奥秘和精髓只要用心去读，就能从中读出故事和韵味来。

       举起望远镜，我见到树枝上一对三宝鸟，它们应该是恩爱夫妻，灰黑色鸟头，蓝灰色羽毛，闪耀着金属的光泽，红色闪亮的喙一张一合，夫妻窃窃私语后，一起抖动双翅起飞，飞行时两翼对称的蓝白色大型斑块耀眼可见，飞行姿态看似有些怪异，胡乱飞的样子如同醉酒后的笨重。三宝鸟的分布并不广泛，在长白山属于夏候鸟。每年于四月到达孵化，九月末带着宝宝迁走，旅居长白山大约五个月光景。三宝鸟喜欢栖息于开阔的林缘和河谷附近，眼前的江岸正适合三宝鸟的栖息。一只小松鼠从三宝鸟的巢营下方窜出来。我有些恐慌，还有些好奇。臭名昭著的灰松鼠也是偷食幼鸟的惯犯呀，而我只有通过镜头遥看的能力，根本无法制止，况且它们是邻居，每天鸟类都要面对被偷袭的危险。不久，三宝鸟夫妻飞驰而下，一边狂叫，一边绕着枯枝转圈。松鼠酷似被它转得迷迷糊糊了，居然找不到退路，眼看着灰松鼠直接跃出枯枝下坠逃生。刚刚为鸟担心，反转又为灰松鼠担忧，落地可否受伤？整个过程，只能依靠眼睛捕捉，所有的担忧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错落的枝丫，沟壑的灌木，还有杂草，都是这里的背景和道具，我无法知道小松鼠是否摔疼。吓跑灰松鼠后，三宝鸟夫妻还在胆怯的四处张望，稍后惊醒，才钻进侧枝后的巢营里喂食它们的宝宝。只可惜，无法见到树洞里的世界，那些可爱的鸟宝成为我的失望和向往。

       虽然这棵老树的十几个树洞，陆续都成了产房。眼下夏末秋初大多都成空巢，中华秋沙鸭已经跳巢去松花江游弋，鸳鸯也没有怠慢孵化，已经与中华秋沙鸭成为松花江里的邻居。所剩不多的家族看似和平相处，其实也暗藏玄机。它们在相互防御中生存。人类无法辨析动物的对错，动物世界的掠夺是它们生存的根本。

       我恋恋不舍离开这里。关于这棵树中华秋沙鸭演绎的故事，暂且不能亲历，一份向往寄托给下一个春天，孵化，跳巢……

       扭身与老树对视后，一边告别，一边默默许下诺言：来年再相见！

       这棵老树是野生动物的明星楼盘，在野生动物的眼里，带来世世代代生存的快乐。天有不测风云，初冬一场高级别的台风越过高山，横穿江面，居然席卷到这里，这颗明星树未能幸免而倒下。迁徙的鸟类虽都离开抚松，那些不迁徙的野生动物还在树洞中生活，不知小家伙们生存近况如何，不知它们如何度过严寒的冬天。

       中华秋沙鸭两处巢营，也许是三处，也就此消失。

       为倒下动物“楼盘”忧伤，为那些野生动物失去巢营忧伤。

       明知周围还有很多老龄树木，都可以成为它们新家，那种失去的无奈还是让我伤感。像人类一样，动物能明显感觉到快乐和痛苦，幸福和悲伤，毋庸置疑，鸟类和小动物们也会如我一般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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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陈凤华

70年代出生于敦化，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长春市作家协会会员，长春市科普作家协会秘书长。央企工作，中级会计师。出版有散文集《瀚海情书》。

摄影 | 綦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