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就是野草，贵在一个“野”字，野是它生命的全部状态，如果把野草捧在手心去呵护，很多野草就失去了生存的本真，野草的生命也就此结束了。回想我在山中行走的时光，与野花野草对视的那一刻，“野”是主导，我的心也随之多了野性，不愿意禁锢在钢筋水泥的楼宇之中，心野了，便与脚步同行。然而，我在山中见到的每一株植物，都是野生的，没有园丁，没有花匠，完完全全借助自然的力量而生。记得最深刻的那一次，行走去瞭望台的途中。这条山路本不是路，而是瞭望员在树趟中穿行时踩出的路，算为路，也是瞭望员自己的小路。这条通往鸡冠山的小路约有两公里，需要行走二十分钟才可抵达瞭望台。刚刚下过小雪，登山的路变得诡秘，我小心地攀爬着，海拔1000米左右时，我的呼吸有些急促，驻足环顾周围的景色。这时，已经深秋，山下的树叶还是五颜六色，而山中的叶片都已飘落。看着光杆的树木，心情略有惆怅。猛然间，前面一片绿色调动了眼眸，疾走几步，来到了绿植面前，原来是节节草。此时，在绵绵的落雪中，杂草都枯黄了，可节节草还是青翠无比。绿油油地盖住了树木的根部。节节草一节节地向上生长，而我却没有看到节节草的叶子，其实它是有叶子的，只是我没有看到而已。节节草疏落有致的插在雪野中，这抹绿自然给寂寥的山林多出了一份别样的生机，一根根节节草又如一支支笔在书写，似乎等待着我们的到来。穿行其中，自然减少了很多疲惫。
小时候，外婆家门前的山坡上就有节节草，我和表哥表弟用节节草做游戏。现在的孩子都有很多玩具，而且能开发智力，我小时候的玩具多是野草野花，其中有一种游戏叫“连连看”，与现在的网络游戏同名，却不是同一个玩法。节节草是以节为生长点，每一节都生有短小的叶鞘，像是一支支迷你的小竹子，可随意拆卸组装，算得上是一种原生态的积木了。因此，它便成为我们的玩具。一边游戏一边唱着儿歌：“节节草，节节高，高不了，长不高，生个孩子橡皮高。”我捏住节节草的茎秆，轻轻扭动，一节一节拔出来，之后，首尾相连再装成不同形状，让表哥表弟查找接头，如果指出接头，我就赢了，反之，我就为输。仅是一种野草，却能玩出很多花样，我们用手帕蒙住眼睛，不许偷看，随后在原地转上三圈后，去拽一根节节草，凭触摸选出自己认为最长的三节，握在手中。然后，解开手帕，看看谁的三节接起来最高。输的人要学动物叫，还要模仿动物跳。那时，外婆常用节节草擦菜刀或剪刀上的铁锈，采回节节草，使劲搓刀面，几下后，刀面锈迹全无，光洁无划痕。节节草不含油脂，却是木匠的最爱，它可以作为抛光的工具，当作天然的磨砂纸来使用。外公是木匠，儿时，常见到外公割回很多节节草，用它来打磨家具。起初，我以为新家具脏了，用野草才能擦干净，渐渐我发现，新家具没有脏，外公也要去擦。好奇地问外婆，外婆告诉我：“节节草是锉草，用它打磨家具，不伤家具，家具表面光滑，还会闪着亮光。”如今，节节草也没有被取代。那些喜爱传统古典家具的人，特别是硬木家具，他们需要节节草来进行打磨抛光，这样打磨的家具更具古典美。于是，故事大王的外婆又给我讲了节节草的故事。外婆说，以前节节草是通天的，为此，有一个“通天草”的别名。以前的以前，天和地之间的距离很近，天界和人间像走亲戚一样，常相往来，神仙们可以来人间体验烟火、感受冷暖、普度生灵……神仙在天和地之间穿梭时，就依靠节节草，他们顺着通天草一截一截爬上爬下。有一天，一群猴子无意间发现了通天草，就一节一节爬到天宫，居然溜进王母娘娘的蟠桃园，连吃带拿，把蟠桃园毁得狼藉。玉皇大帝知道人间群猴上天后十分生气，下旨把猴子处死。施展法术后，电闪雷鸣，节节草一节一节烧断了。如今，看到节节草每一个枝节间的叶鞘是黑色的，就是天火烧灼的痕迹。这以后，节节草无法再长到天上了。
故事撩动我的想象，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与伙伴躺在软绵绵的白云上，准备去天上玩耍，这时，看到百花开，见到百鸟飞，居然流连忘返了。玩够了，才发现天升高了。怎么办呢？我与伙伴一起搭梯子，一节一节，一节一节，沿着梯子向天空攀爬。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梯子刮断了，我们落下来了，我趴在地上大哭起来。外婆把我喊醒，我从梦中醒来，原来我手里握着一把节节草睡着了。次日，我就拿着节节草去帮外公擦拭一个刚涂完亮油的箱子。随之，节节草粘在箱子表面，箱子的亮度没有了，变得一片模糊。外公没有批评我，只是告诉我，不要碰他的木匠工具和做好的家具。那时，我并没有觉得难堪，反而当作一种炫耀。一家人都怕外公，只有我敢触碰他的家具。节节草是一种蕨类植物，作为从晚期泥盆纪一直存活至今的植物，它可以称得上是植物界中的活化石，在地球上存在上亿年之久，所以长得才与众不同。它不开花，也不结果，不要以为它没有叶子，它的叶子呈鳞片状，十分不起眼，全株都是绿色的，都可以进行光合作用，成熟的时候会在茎的顶端长出一个孢子囊，靠孢子繁殖。它的圆茎粗糙，直立如竹，一节节拔高，一寸寸地生长，生鲜时颜色如竹青翠，枯干后如竹竿呈深棕色，整个一草版的竹子。节节草的节根处有一圈黄棕色的长毛，稀稀落落，像溅上水打绺儿的毛发，有的则光滑无毛，有些节根处生小茎，横走或斜向上生，也是节节相连。
节节草的俗名十多种，其中最出名的当属木贼。为什么会这样命名？据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此草有节，面糙涩，制木骨者，用之磋擦，则光净，犹云木之贼。”木贼的茎表面具有细密的纵棱，古代木匠常用它来给木制品表面抛光。木贼对于木匠来说简直就是神器，所以取名木贼。我在外婆家的日子，喜欢与大孩子去挖野菜喂家禽，每次我给家禽挖野菜时，愿意用节节草来凑数。可是，鸡鸭鹅并不喜欢节节草。我不甘心，就拿给舅舅喂养的那头黄牛吃，正巧舅舅碰见，抢过节节草，狠狠地批评了我。舅舅说节节草有微毒，牛马吃了后肢麻痹，步履踉跄；猪羊吃了会消瘦、拉痢疾。舅舅还告诉我，节节草可以喂兔子。舅舅这么说，我却没有验证过。这件事我耿耿于怀。
长大后知道节节草全株有毒，有的马、骡吃了节节草，出现中枢神经中毒症状，以运动机能障碍为主。运动机能障碍就是站立不稳，步态蹒跚、后躯摇摆、眼睑下垂、肌肉强直、全身或局部肌肉颤动、阵发性痉挛，呼吸困难、全身出汗。节节草虽然有毒，却是一味很好的中草药，在农村的郎中，用节节草作为中草药配伍。可以清热利湿，活血化瘀，消肿止痛，对于目赤肿痛，角膜薄翳，肝炎，咳嗽，支气管炎，泌尿系感染，还是有一些作用。那时候，村里人腰疼得直不起腰，就会采回节节草，倒进蒜臼子剁碎，加红糖捣烂，敷在疼的地方，用毛巾包扎，用暖水袋压上热敷半小时，很快止痛，一天换一次，一般五到七天就不疼了。夏天地里干活时，热得眼睛红肿会发炎，就用洗干净的节节草煎水，晾到温度适宜时，洗几次眼睛，没多久眼睛就好了。节节草虽好，外用还好，若内服，不宜长期过量服用，会损伤肝脏，一定谨遵医嘱才安全。
如今，远离山林，没有记忆里野花野草的灵性美。偶尔见到节节草，总能勾起回忆，还有曾经一节节的成长时光。人生如同节节草，从小到大总会一节一节地生长，一路走来，坎坷和艰辛无法规避，那就拿得起、放得下，让人生的每一个时光节点，都散发出精彩。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作品集《瀚海情书》《守护大山的人》《长白山下是我家》《长白山动物科普绘本》《记得住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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