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嘴是雌性中华秋沙鸭，在鸭子的世界里，已经中老年了。起飞，降落，有些慵懒，眼神中也掠过疲惫。然而，豁嘴并不服老，也不服输，内心有欲望，那是孕育之梦，那是繁殖之欲。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动物也是如此。况且，动物的繁殖与环境有关，如果没有充足的食物和良好的环境，动物也会禁止欲望，它们不会让后代因食物欠缺而输在生存的底线上。春天万物生长，食物多，吃多吃饱，才更有力气去繁殖。中华秋沙鸭是聪明的野鸭，他读懂了长白山下食物的充沛，那些稀有鱼儿可以养育它和它的后代。虽然豁嘴已经衰老了，可它并没有停止繁殖的欲望。

只可惜，豁嘴命运多舛，身体伤残，鸭宝被抢……孤独似乎随影而行，它栖息在长白山下的日子里，常常孤独地站在礁石上，眼巴巴看着它的鸭宝们，跟着“后娘”生活。尽管当下豁嘴目光晦涩和凄冷，长喙下还有伤，骨子里的那份贵气，却根深蒂固。因为中华秋沙鸭耀眼的红喙和足蹼，不管从哪个方向看它，都是野鸭中的贵族。

提及豁嘴地伤，要从四年前说起。那时，发现豁嘴长喙下有了伤处，注定了它与众不同。去年跳巢时又受到干扰，鸭宝跳巢遇到波折，甚得人怜，度过了短暂的迷茫期，本以为跳巢后的快乐，可以覆盖它的忧伤。万万没有料到，一只“强盗”鸭在豁嘴跳巢的次日，大摇大摆抢走了它的鸭宝。

鸭宝被抢后，豁嘴让我惦念。获悉这个“不幸的”的消息，我特舟车来看望豁嘴。那次，由于车子绕了弯路，与预期抵达的时间略晚。来到河岸时，已经傍晚，太阳公公都下班了。平日此时，鸭子们都会回到了它们的寝宫。我一边叹息，一边期待，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略有失望赶赴头道大桥。站在桥上，俯视水面，我惊讶了，豁嘴却在桥下的水面漫不经心的游走，不远处，还有一个鸭妈妈领着一群鸭宝，也在水面捉鱼。想来豁嘴被抢走的孩子就在这些鸭宝中。

那一刻，我异常的兴奋，自恋地想象着，豁嘴和这些鸭宝就是在等候我。

我站在桥上，豁嘴在游走，鸭宝在追逐，时间似乎静止，透过头道大桥的瞭望口，我与它们对望十几分钟。森林的黄昏还是到来了，天边的落日在一点点坠落，鸭宝们与它们的“强盗”妈妈离开了，豁嘴这才不情愿的扑腾翅膀起飞了。

森林的黄昏总是宁静安详，纵然我心底翻腾着不舍，也只能眼巴巴望着它们离去。

豁嘴的残疾处看似不幸，却成了一种牵挂，但凡与它有过一面之缘便不会忘记它。

今年春天，豁嘴早早飞回头道白河，我的脚步也追随而来。它的目光疲惫，冠羽暗淡，透过望远镜，已经看出了它的衰老，心底不自觉为之疼痛。看着它与夫君水面上恩爱，心底的惆怅略有稀释。它不服老，也不认输，早早地开启了孵蛋的模式。

一个月的孕育，却成了我日夜的挂牵。那份牵挂，不亚于想念他乡谋生的孩子。终于等到它的预产期到来。五月中旬的清晨，柔绿的森林中还有冷风，太阳公公却不怕冷，一把把洒下光辉。飞来飞去的小鸟在林中穿来穿去，它们在枝头唱歌，在树梢上唱歌，在空中唱歌，似乎这是森林的节日，还有布谷鸟“布谷！布谷！”地叫着，开启了不一样的一天。

在一阵阵低鸣中，豁嘴探出头了，刺眼的晨光让豁嘴闭上眼睛，慢慢适应后，飞出树巢降落在巢下的水面，犀利的目光中已经盯住了一条鱼。不过它并不贪婪，不去捕捉较大的鱼，因为鱼大不合它的胃口，而非它的能力不及。它一会儿水面一会儿水下，看起来在与鱼儿捉迷藏，在水面恢复平静后，它又一头扎入水中，捉住了早已锁定的猎物——一条泥鳅，随即，它长满锯齿的红喙稳稳地咬住泥鳅，迅速地浮出水面，开始吞咽猎物。泥鳅对于其他野鸭也许是美味，可在豁嘴这里，很普通，就是饱腹而已，看不出它的惊喜。这条泥鳅并不大，也许豁嘴惦记巢中的鸭宝们，“就餐”有些匆忙，它将泥鳅咽下去的表情有些痛苦，险些让它窒息。吃饱了，简单地梳理羽毛后，只见双足收起，挥动着双翅，瞬间离开水面，匆匆飞回巢中。

之后，反反复复几次探头，几次观望后，七点三刻钟，豁嘴带着九只鸭宝离开巢箱，降落在水面。此次跳巢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后，随后，带着鸭宝去上游寻觅蚕蛾了。

这是豁嘴振奋人心的“蹦极”，想来开启了它幸福的夏季。

次日，再见豁嘴时，只剩下“孤家寡人”，它的孩子又被“强盗鸭”抢走了，是否是去年的那只强盗，没有标志性的特点，暂且没有被抢的场面的资料留存，也无法定论这个场面，想来很激烈，也很残忍，而豁嘴是因它的残疾，观察者才能准确地获悉它的境况。

为何受伤的总是它？

我的内心有同情，还有担忧。是豁嘴的衰老？还是它的软弱？还是它的善良？所有的疑惑自然都是我一厢情愿，而后的答案也是我的一孔之见。其实，人类和高级动物在高级心理能力方面没有根本的区别，向人类一样，动物能够明显感觉到快乐和痛苦、幸福和悲伤。

此后的日子，豁嘴跟着强盗鸭的大群后面，远远望去，却不敢靠近，不明真相，还会以为它是强盗鸭的保镖。

几次鸭宝们在礁石上休息时，豁嘴都悄悄地靠近礁石，也许想抢回来，也许想抱抱鸭宝，总之，还未曾靠近，就被强盗鸭反击，再次落入水中。当豁嘴每次接近强盗鸭的小群体时，鸭宝群出现小小骚动。小鸭子看着豁嘴妈妈后，“叽叽叽”叫着，却不敢贸然奔向亲娘的怀抱。强盗鸭伸长脖颈，瞪起圆眼，目光中的愤怒让鸭宝不敢与亲娘相认，随后，强盗鸭洋洋自得，豁嘴暗淡的眼神中，看出了恐慌，也看出了无奈。

失独的疼痛，让豁嘴更苍老了。豁嘴母爱的柔情无处释放，还有对鸭宝的思念和不舍，之后，心甘情愿地继续当保镖，悄悄地跟随在鸭宝的身后。偶尔它与亚成体聚在礁石上，猜测那些亚成体中，也许有它去年被抢的鸭宝。想必豁嘴囤积地母爱，就这样一股脑都给了这些亚成体。

中华秋沙鸭抢夺鸭宝是生存的需要，鸭宝群越是壮大，抵御天敌的能力越强。可是，对于弱势的豁嘴却有些残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鸭宝不能去爱。随着它的老去，下一个生育期是否可以繁殖，还是未知，只能期待豁嘴这个活着的标本，在没有安装监测器的情况下，以生存的智慧和技能身向人类解惑解密。

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个想法，豁嘴是上天派来的使者，以身宣教，让人类获悉中华秋沙鸭，在生态里，在自然中，潜藏的秘密。其实，动物的世界丰富多彩，它们有情感，有故事，虽然人类无法参与它们的生活，只要与之相随，渐渐地，动物的肢体动作就是语言，读懂读透，需要时间，需要耐性，更多的是需要爱。

为啥受伤的总是豁嘴？想着想着，我再次为豁嘴伤感，为豁嘴担忧。我多想抱抱它，送去我的爱抚。可惜，豁嘴是机警的，我无法靠近它。